“大道之行，天下為公”既是至理名言，更是治國理政不可偏離的實踐途經(jīng)。冷眼看中國歷史，一部治國理政史，說白了就是一部政治精英政治舞臺表演史。其中，固然不乏生前輝煌身后榮耀、人生完美收官的優(yōu)秀人物，如戰(zhàn)國時的范蠡、前秦的王翦、唐代的郭子儀、清代的曾國藩，等等。但也有不少生前大紅大紫，身后凄凄慘慘的悲劇人物，最典型的如大明內(nèi)閣首輔張居正。
張居正是明代著名的政治家、改革家，也是歷史上最優(yōu)秀的內(nèi)閣首輔之一。他實行了一系列改革措施，以其非凡的魄力和智慧，整飭朝綱，鞏固國防，推行“一條鞭法”，改變稅賦制度，使奄奄一息的明王朝重整旗鼓，獲得生機。萬歷十年(1582年)，他在內(nèi)閣首輔、太師、太傅、中極殿大學(xué)士的高位上病故，被追贈上柱國，謚號文忠，輝煌至極、哀榮至極。然而，就在他死后的第四天，尸骨未寒，朝廷七名言官一同上書彈劾其得意干將潘晟，潘被明神宗下令致仕，之后言官們又劍指張居正本人，從誣陷遼王到以權(quán)謀私、貪污受賄、奢侈腐化，萬炮齊轟，張居正終被神宗定為“誣蔑親藩，鉗制言官，蔽塞朕聰，專權(quán)亂政，罔上負恩，謀國不忠”等罪名，下令抄家，削盡其宮秩，剝奪生前所賜璽書、四代誥命，以罪狀示天下。同時，滿門查抄，從張居正八十歲的老母到幼稚孫兒，一家人餓死的餓死、流放的流放，凄慘不堪。來之不易的新政成果也付諸東流。
對此，歷代學(xué)者議論多多，智者見智、仁者見仁。如皇帝的出爾反爾、保守派的惡意攻訐、政敵的陷害暗算、既得利益階層的硬頂軟抗等，這是張居正人亡政息的客觀因素。而其自身的主觀原因，與張居正同朝為官的著名清官海瑞有個一針見血的說法：“工于謀國，拙于謀身。”這實際上是一個雙關(guān)語。一是指張居正對政事井井有條、頗有政績政聲，而對自己卻忽略了嚴于律己，不善于保護自己，以致授人以柄；二是指張居正治國理政手腕很鐵，自身要求卻不檢點，尤其是自己制定的規(guī)矩，帶頭破壞和逾越，以致毀譽獲罪殃及家門。
大明一朝，張居正以整飭吏治、雷厲風(fēng)行著稱，其鐵腕改革的一個重頭戲就是制定“考成法”，整肅官場吃喝玩樂腐敗風(fēng)。他為此領(lǐng)導(dǎo)制定了一條明確規(guī)定:無故到驛站免費吃喝的官員，一律摘去烏紗帽；而隨便招待官員的驛站官吏，同樣要受到相應(yīng)處罰。此招一出，全國驛站的經(jīng)費銳減，節(jié)省大筆開支，官員吃喝風(fēng)也得到遏制。然而，這規(guī)定落到他自己頭上就不靈了:為了省親，他不惜斥巨資定做了32人抬大轎，有客廳，有臥室，有廚房，中間設(shè)有走廊，還有金童玉女搖扇、焚香。萬歷六年春他回鄉(xiāng)葬父，一路上的排場、鋪張，幾乎參照皇帝出巡的樣子。不但有千名皇家禁軍隨從，還配置了豪華儀仗和樂隊，總兵戚繼光又派出一隊鳥銃手開道護衛(wèi)。途中所經(jīng)之地都要清道警戒、貢奉美食。地方官員不僅要迎來送往，還得送上一份“奠金”。路過河北真定，知府錢普特意找來南方名廚，為張居正一行烹調(diào)美味佳肴。自己制定的規(guī)矩，自己卻帶頭藐視和破壞，所謂的反腐敗，充其量是“稻草人”。
再看一下張居正推行的教育改革。他向神宗上疏提出，禮部所屬官員要品德端正，學(xué)生要專心讀書，杜絕開后門、搞權(quán)錢交易等歪風(fēng)。并專門制定了嚴密的“條例”，以規(guī)范禮部所屬的太學(xué)、國子監(jiān)及各府、縣、鄉(xiāng)學(xué)。神宗立即下旨頒行，要求嚴格執(zhí)行，對不遵守者立刻罷黷、不徇私情�？墒堑搅藦埦诱砩希殖闪酥徽談e人不照自己的“手電筒”:萬歷二年，長子敬修科考落第，他一怒之下，竟下令停止本次“館選”，不惜致一批舉子喪失做官機會；三年后，次子嗣修科考，他讓親信張思維擔(dān)任主考，又在太后、皇帝袒護下擠掉才子湯顯祖，讓嗣修做了榜眼；三子懋修參加萬歷八年科考，張居正作為廷試出題人，竟將策題告訴兒子，使之奪得“廷試第一”，當(dāng)了頭名狀元。在他的所作所為里，規(guī)矩、條例都是廢紙一張，活脫脫一個“造廟又作拆廟人”的形象。
“茍正其身矣，于從政乎何有？不能正其身，如正人何？”這是一條被古今政治家反復(fù)驗證了的至理名言。治國理政好比打鐵，自身首先必須過硬。而這個硬，要義又在嚴于律己、率先垂范上。自身不硬，沒有說服力，上行下效，任何事情都不可能真正落地。因此，“拙于謀身”，往大處上講，毀壞事業(yè)，明代的改革新政“成也居正，敗也居正”，最終毀于一旦，張居正自身不正，責(zé)無旁貸；從小處看，“拙于謀身”也壞自身。張居正自身要求不嚴、逾越規(guī)矩，不僅毀壞了作為一代名相的形象和操守，最終還成為了致命的阿喀琉斯之踵，殃及家門，禍害子孫。正是從這個意義上，“拙于謀身”應(yīng)當(dāng)成每一個為官者從政者之忌。張居正的教訓(xùn)在于此，今日落馬的大小“老虎”們何嘗不是如此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