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當天下人反新莽風起云涌時,便適時出現了古代特有的政治炒作經典套路,那就是“劉秀當為天子”的讖語傳得沸沸揚揚。
對于這個故事,似乎有多種版本,但內容核心基本相同。
劉秀雖然家道中落,但皇族血統卻給他相對很高的素質。自幼聰明伶俐的劉秀,雖然“窮人的孩子早當家”,要親事躬耕(上古的農耕社會嘛,能治田產商糧也是主流本事也),但常懷鴻鵠之志的他,也知道讀書的重要性,所以一有機會便與書結緣,刻苦攻讀。
據史載,劉秀很早的時候,就追隨中大夫許子威研究《尚書》,“通曉大義”。
后來,手頭寬松了(基于劉秀既會種畝產萬斤田又有倒騰經營糧食的商人頭腦是也),他還入太學學習了幾年,二十七歲時因要追隨南陽起義總把頭也就是他的大哥劉縯參加革命,于是退學回家連文憑也不要了(有存疑,有說是因家庭再次資金鏈斷裂被迫返鄉(xiāng))。
在長安做最高學府的“天之驕子”時,劉秀也沒閑著,除了惡補各種有用知識,他最感興趣的就是發(fā)展長安的朋友圈。
因為要做大老板,人脈也是至關重要的,俗話也說多一個朋友多一條路嘛。
所以,在長安的那些年,劉秀積極參加各種社交圈子,尤其是皇室宗親的“朝請”派對,他一定是最踴躍參加的,因為那里云集著各路高官和社會賢達,劉秀也靠這一招,積聚起了比他那公開在地方招兵買馬十幾年要鬧事的大哥劉縯更高級、更優(yōu)質的社會關系。
食腦的人就是不同,總能四兩撥千斤,雖然場面上有時不大好看。
好了,現在我們回頭講講“劉秀當為天子”的政治讖語是怎么一回事。
似乎中國的封建社會到處充斥著形形色色的政治讖語,尤其是到了王朝后期的時候,比如秦末的“大楚興陳勝王”、隋末的“李氏當為天子”等等,說穿了也只是改朝換代的政治宣傳而已,大概與前文所說的皇帝出生,史學家都喜歡給他們硬塞一個固定的“龍種”包裝模式,如出一轍。即使不是唐末,還處于盛世的李世民時代也有“女主武王代有天下”,居然還讓英明的李世民嚇得不輕,不死也脫一層皮的那種。最后殺伐果斷的李世民甚至連武則天也不敢斬草除根,生生給她把唐朝擼了去,后悔都來不及了。
從這,你就知道了政治讖語的巨大殺傷力,簡直等同于精神原子彈也。
所以,在“劉秀當為天子”的讖語出現的時候,本來就做“隔壁老王”偷了漢朝的王莽,說不慌張那才是假,明擺著自己的江山坐不穩(wěn)嘛,再說龍椅還沒坐熱呢,這就被劉漢再奪回去,那多冤啊。
所以,后來兩個造反的劉秀中的一個被王莽殺了,也是情有可原。
那么,這個政治讖語是后來真當了皇帝的劉秀,自己灌水“賊喊捉賊”傳播的嗎?
答案當然是否定的:NO。
因為當劉秀還在家鄉(xiāng)落魄地耕田販米的時候,當時的微博圈就發(fā)出了這么一條相當勁爆煽情的熱搜段子,想刪也刪不掉(有史為證)。
其時,從熱鬧的一線城市長安退學回家的劉秀正閑著,于是便和姐夫鄧晨興致勃勃地去拜訪當時的名士蔡少公。
說是禮節(jié)性拜訪,其實劉秀是有私心的。
因為蔡少公不僅是當時名士,私底下還是一個精通周易等神秘文化的著名鄉(xiāng)村術士,很善于圓簽解卦,尤其對當時流行的圖讖特別有深研。
據說,這“劉秀當為天子”的讖語,就是蔡少公從自己研究的圖讖脫胎而來的。
當然,這只是其中的一種說法。
之所以這么說,是因為有人認為當時的另一個劉秀,才是最初的始作俑者。
那么,這個劉秀又是何方神圣呢?
原來,這個劉秀本來不叫劉秀,叫劉歆。據說是為了避皇帝名諱(漢哀帝劉欣),而改名劉秀。但有人卻認為作為當時讖緯學巨擎的他,因研究出了“劉秀當為天子”的圖讖后才故意改名的,動機相當不純,換句話說他想當天子想暈了,最終不得好死。
關于劉歆的家世,說出來可能也會嚇壞了你。和陰麗華的巨族背景一樣,他也出身皇族,是漢高祖劉邦四弟楚元王劉交之后,西漢大儒劉向(大名鼎鼎的《戰(zhàn)國策》便是其主編)之子。
而劉歆也是一個牛人,是當時著名的文學家和天文學家,號稱是“五百年一出的大學者”,此時正被王莽寶貝著(憑其三寸不爛之舌為王莽篡漢搖旗吶喊被賞識),當了一言九鼎的國師。
要說劉歆,確實是當時的文化巨擘,他爹劉向在漢光武帝劉秀出生的那年死后,更是占了“天下第一大學者”的名頭,再加上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尤其對圖讖那一套深有研究,在讖緯學界也可以說是坐的頭把交椅,他認第二沒人敢認第一的那種款式。
王莽“和平演變”大漢江山之后,急需文化宣傳方面的吹鼓手,以穩(wěn)固統治。而劉歆這個飽讀圣賢書滿口仁義道德的漢朝皇室宗親,不僅不為大漢光復出謀劃策,還為了博新主子的歡心,以自己學界和讖緯界巨頭的名分,昧著良心說王莽篡漢是“天命所歸”,是漢高祖授權的。用現代潮語來表述,簡直就是一個一本正經胡說八道的“漢奸”。
也正因為有劉歆這樣一位出自漢皇室的吹鼓手的一通亂吹,對王莽新朝政局的穩(wěn)定幫助甚大,王莽能做16年皇帝,他算是立了汗馬功勞。
所以,王莽一高興,立馬封其為國師,非常得寵,可謂賣了一個好價錢,簡直是一個“識時務者為俊杰”的光輝典范。
既然君臣合作如魚得水,為什么后來還被殺了呢?一切皆因“劉秀當為天子”惹的禍。也可以說他因讖緯起又因讖緯敗,成也蕭何敗也蕭何是也。
只因為此公聰明反被聰明誤,他研究圖讖太深入太得力,居然某一天研究出了“劉秀當為天子”的讖語,他是這條讖語的第一個線索發(fā)現者和提供者,像蔡少公這樣的鄉(xiāng)村術士,對讖緯的研究估計連其皮毛都不及,所以說蔡少公首先發(fā)現“劉秀當為天子”是有點站不住腳的。
哈,說了半天讖語,居然大家可能還懵懵懂懂不知其為何物。那么,以下綜合些資料正式介紹一下。
歷史歷史,考證考據一番,這種功夫是少不了的。
讖語,顧名思義,大意也就是迷信的人指事前預言、事后應驗的話(反正那時候大家都信),基本上除了巧合應驗的大都是鬼話(我就不相信一萬個預言中沒有一個中,概率上也說不過去吧)。
而“一語成讖”就是迷信中將要應驗的預言、預兆,一般指一些不好的“兇”事(所以民間諺語說“好事不出門,丑事傳千里”,估計就是催生于此),不吉利的預言,一句話說中了,就是“不幸而言中”(不吉利的事情,詛咒別人不得好死似的)。
據說“讖”是先秦間(甚至有人認為是早于春秋的,商周的甲骨文就充滿了讖語卜卦意味)巫師、方士編造的預示吉兇的隱語(一看就知是神棍的干活,關鍵在于你信不信,信則有不信則無),一般來說讖語分為讖兆(預言吉兇的先兆)、讖記,預言未來事象的文字圖錄,還有其它象謠讖、圖讖、圖書之類的名字,其實是一種政治性預言的抄本。它用口頭形式流傳時就叫謠言或讖語,而寫成文字、繪成圖形的就叫圖書、秘記。
大家所熟悉的魚肚子里的“大楚興、陳勝王”什么的便是圖書,而在大澤鄉(xiāng)起義的吳廣學著狐貍叫出來的聲音,當然就是“謠言”了。
其實,陳勝、吳廣們也未必就信這些讖,只不過趕時髦配合人們的需要,搞一下政治讖言進行欺騙宣傳而已。
因為他們也曾響亮地提出“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的政治論斷,說到底就是懷疑甚至于不信天子是龍種的說法。
既然誰都不是天生的真命天子,所謂的有異于常人那是帶有某種目的的忽悠,這是傳播世界的虛偽,比無賴還無賴的行為,這是真心話,信不信由你。
當然橋段不怕老就怕受,為了某種善意目的而進行的善意欺騙,那又另當別論。因為這根深蒂固的“王侯觀念”,確實是盤踞世俗人腦子中千百年揮之不去,說是陋俗也不為過,你甚至不能矯枉過正,傳統力量有時很可怕,這就是從眾心理作怪,唯有利用罷了,這并不是什么大罪過,漢人是最講智謀的民族也。
好,介紹完讖語,我們繼續(xù)劉歆研究讖語的后續(xù)故事。
話說劉歆研究出“劉秀當為天子”的讖語之后,自是一番心中竊喜。
而且,為了喝頭啖湯,于是忙不迭把自己的大名改成劉秀,想占得先機。
這正如《漢書》應劭的注中所言:“《河圖赤伏符》云‘劉秀發(fā)兵捕不道,四夷云集龍斗野,四七之際火為主’,故改名,幾以趣也。”便窺見其奸。事實上,正因為有天神的提示,讖語的指引,曾經還堅決擁護王莽新中央的他,后來卻策劃謀反被殺。
人心不足蛇吞象的結果,當然是死于非命,自取其辱。王莽又不是傻子,你想造反已經很明顯了,連傻子都看得出來。
何況王莽又是中國歷史上第一個通過符命即位的皇帝,和他玩讖語奪權,簡直是關公面前耍大刀,徒然貽笑大方罷了。
當然,這是有爭議的,因為劉歆改名的動機和時間有很多疑點,大家都有考據,誰也說服不了誰,也只能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地存疑了,不用理他。
只是這劉秀對劉秀,就讓人想起了當時的兩個對戰(zhàn)王匡,即更始帝的王匡打敗了新朝的王匡,倒是令人有點啞然失笑了。
好,既然弄不清楚,我們還是回過頭說完劉秀和他姐夫鄧晨,去拜訪當時的名士蔡少公時發(fā)生了什么事。
據說劉秀和鄧晨到了蔡少公府上時,其家早已高朋滿座。因為時局變幻,所以當時人們最喜歡談論的也是時政問題。
城府很深又善于韜光養(yǎng)晦的劉秀,自小就是一個不怎么喜歡夸夸其談的書呆子(史書的通常說法),從來不喜歡顯山露水,凡事基本上是先觀察,謀定而后動,然后一擊即中,不會瞎嚷嚷。于是,面對熱烈的討論場面,劉秀只是笑了笑,甚至有點膽怯地找到了后面的一個座位靜靜地坐了下來,像那些在學校常被欺負的小學生作派。
而當大家聽到主人慷慨激昂地表露那個爆炸性的“劉秀當為天子”的讖語之后,高談闊論的場面便瞬間鴉雀無聲。
難道又要變天了?大家確實在心中都犯嘀咕。
“劉秀?難道說的是做當朝國師的那位劉秀嗎?除了他有那個資格,估計沒有其他人了。”沉默了一陣子之后有人怯生生地低聲問道,生怕被官府聽到捕了去。
“呀,哥們,別門縫里瞧人看扁了。天下同名同姓的不太多,我也叫劉秀,而劉秀當做皇帝,為什么不能是我這個種田的劉秀呢?”本來沉默寡言的劉秀,突然就鼓起十二分勇氣對大伙半開玩笑地說。
劉秀話音未落,大家便尋聲看去,卻是一個乳臭未干的俊小伙,卻像吃了大蒜一樣口氣那么沖,不禁哄堂大笑,都認為劉秀今天是專門來搞笑的(周星馳的“無厘頭”電影常有此種揶揄鏡頭)。甚至于連主人蔡少公都覺得劉秀十分唐突,還想立馬訓斥他狂妄自大呢,平民都當不好還想當皇帝,哼哼。一如“明朝一哥”王陽明的狀元父親,也一直不看好自己處于青蔥歲月的兒子能當戰(zhàn)神和圣賢一樣。
因為真人不露相的劉秀,在人們眼中從來都是碌碌無為的懦夫,也從來沒有人看好他。
此時他離“昆陽歌手賽場”的碾壓現場還遠,離天王巨星更是有一大截歷史距離,甚至當個小群演都困難的那種。突然就口出狂言,當然是令人大跌眼鏡,懷疑劉秀得了失心瘋。得過且過的無知燕雀,有時確實喜歡嘲笑鴻鵠的好高騖遠,他們的認知水平就那么高。
從他當時“怯生生”的發(fā)言中,有人還分析出他當時確實信心不足。不過,當時有一個人卻看到了他的實力,那就是他的姐夫鄧晨。
因為鄧晨素來知道自己的小舅子行事穩(wěn)重妥當,不鳴則已一鳴驚人,不是那種嘴上無毛辦事不牢亂發(fā)空炮的人。他要是說了,就一定做到。于是也知道了他是一個胸懷大志的人,一定在這個亂世大有作為。
這樣一想,于是鄧晨心里倍感欣慰,暗暗歡喜,咱們家以后吃粥吃飯就靠他了。
據說,能看出劉秀志存高遠的,還有后來排云臺二十八將首位的鄧禹。
鄧禹年輕時也在京師游學,結識了穩(wěn)重實干派劉秀。盡管劉秀很低調,但同樣志存高遠的鄧禹,卻看出當時還在太學求學的劉秀不是“池中物”,日后一定是一個非凡之人,從此生死相隨,并助其打出了錦繡江山,自己也拜相封侯,功成名就,眼光不是一般地毒。
總之,不管鼠目寸光的蔡少公們如何嘲笑斥責,劉秀只抱拳揖禮,大步流星地揚長而去,心中是不是怒懟這幫人“燕雀安知鴻鵠之志”不得而知。我們只知道劉秀從此走上了革命道路,去轟轟烈烈地造隔壁老王的反,同時童年的陰影也一掃而光。
所以在劉秀登基成了漢光武帝后的第三年(建武三年),即公元27年,當劉秀召在外的鄧晨返回京師洛陽時,曾一起親密地回憶往事和談論老朋友,鄧晨想起劉秀說的做天子這事(“安知非仆”),還半開玩笑地對劉秀戲謔道:“仆竟然做到了!”聽后大家都會心大笑,豪情頓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