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張愛玲說,日子過得真快,尤其對于中年以后的人,十年八年都好像是指顧之間的事,可是對于年輕人,三年五載就可以是一生一世。然而現(xiàn)在好像反過來了?年輕人活得很急,中老年人跟不上步伐,仿佛一直停留在原地,這也是年輕人逢年過節(jié)頻頻抱怨的原因。
但一年又一年過去,春節(jié)依舊是個好日子。長輩們守望已久,讓我們慢一點,陪他們過個好年。 從大年初一開始,鳳凰網(wǎng)文化將推出春節(jié)特別策劃——“過年的七種方式”,與大家一起分享不同的春節(jié)經(jīng)歷和感悟。我們的心聲,說不定就是你的心聲。以下為專題策劃第四篇:《時間在我身上過得好慢|過年的七種方式》。
要怎樣描述這個“年”呢,編輯冰冰給她的大學閨蜜寫了封信,講述了自己的近況——平時從不聯(lián)系的微信好友一年一度發(fā)來祝福短信,她自己變得越來越俗、關(guān)心起房子和理財產(chǎn)品,她媽媽因一首詩改了微信昵稱,而這首讓她媽媽做“重大決定”的小詩正迅速在大江南北火了起來。你也被刷屏了吧?
珍云,
你正在從芝加哥回上海的飛機上吧,看到你發(fā)的照片了,一行人結(jié)束旅程,在落滿白雪的教堂前合影,你在照片的最左側(cè),脖子上戴著我送的藕粉色圍巾。不知道是不是才休完產(chǎn)假就出差的緣故,你看起來有點憔悴。
我總說,時間在我身上過得好慢,你們紛紛結(jié)婚,生子,買房,換房,你還在懷孕期間讀了個在職研究生,都是一眨眼的事情,而我,一年,兩年,始終老樣子。
幾年前我換了現(xiàn)在的工作,每天早上拼車去望京的一棟大樓里上班;放棄了UCL的offer,沒去留心心念念的學;有些存款,但遠遠不夠在北京買房子;戀愛在談著,好像也沒遇到過迫切想跟我結(jié)婚的人;能說上兩句體己話的朋友么,到頭來越交越少。
北京是個太容易讓人有漂泊感的地方,我以前的主編有一回說,他從來沒去一個北京人家里做過客,乍一聽有點吃驚,想想也覺得再自然不過。于是,年輕人習慣了在這里有一份熟能生巧的工作,談婚論嫁扎根立戶卻不那么有底氣。
回到老家已經(jīng)四天,晚上,裹在我媽新縫的被子里,能聞到只有新布料才會發(fā)出的那種氣味,我凍得睡不著覺,雙手抱腿蜷縮成一團,空調(diào)呼呼地制造著不甚明顯的熱風,窗外開始有水滴匆匆砸下的聲音,可是我太冷了,不愿意起來看看是不是在下雨。是啊,差點忘記家里冬天的冷了。
小時候,我媽會拿打點滴的玻璃瓶裝熱水,然后塞進被窩里,瓶口是那種棕色的橡皮塞子,費力氣才能拔下來。我一直沒想起來問,這些瓶子是哪兒來的,別人用沒用過,有沒有細菌?反正當時用得很開心,剛灌完熱水的瓶子不能碰,太燙,我把它們踢到腳邊,伸腳蹭一下,馬上縮回來,再蹭一下,再蹭一下,等瓶子不熱了,人也睡著了。
早上起床問起夜里的水滴聲,我媽說八成是樓上人家的空調(diào)滴水,沒當回事。夜雨接連下了幾天,再起床,屋里屋外遍尋我媽不得,看到通往天臺的鐵門開著,我趕緊爬樓梯去看。
哪里是別人家的空調(diào),是自家天臺上的水管破個口子,我媽正拿著膠布亡羊補牢。“打電話請人來修,過年了都不愿意接活,只能等兩天。”我媽噘著嘴。這么多天了,該流掉了多少水啊。我心疼不敢說,我媽肯定更心疼。
過年了,平時不聯(lián)系的人也會發(fā)來祝福短信,我剛剛就收到一條,雖然沒備注,但我記得她的臉。和這位姑娘是在鳳凰古城碰到的,我們同住青旅里的床位房,那時候她背一個超級大的背包,解釋說是因為沒經(jīng)驗,背包買大了,東西沒塞滿也就罷了,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徒步好多地方,很專業(yè)的樣子,說完我們都樂了。她特別幸福地告訴我們,她已經(jīng)結(jié)婚了,老公工作忙走不開,但是給她錢,讓她四處旅行。
大概是六年前的事情了,當時我大學畢業(yè)剛進奧美,覺得全世界都是自己的。我猶豫要不要趁著這條群發(fā)信息跟曾經(jīng)的驢友聊上幾句,又不知道從何說起,只好先關(guān)閉了對話框。
六年前我不喜歡羨慕別人的生活,現(xiàn)在卻變得很——怎么說呢,很俗。就像在冰面上跐溜,不知不覺就滑到很遠的對面去了。別人朋友圈里曬照片,我會癡癡地盯著背景里漂亮的柜子看,聽到老同學聊什么IPO上市、P2P理財,我馬上豎直了耳朵,手機里還默默地下載了一個查詢房價的APP,一次買房夢碎后我跟身邊的朋友感慨,“你說要怎么才能做到買不起房又安于如此呢?”
她說:“我不知道,大概有足夠的學識和三觀就能做到,高曉松這類的吧。”
你還在北京的時候,有一回跟你坐在馬路牙子上聊天,那是夏初,兩人都穿連衣裙,外面罩件針織衫,長頭發(fā)垂下來,落在膝蓋上。對面賣水果的鋪子準備關(guān)張,嘩啦嘩啦地往下拉卷閘門,你對我說,冰冰,我們都是不快樂的人。
是啊,我總愛愁眉苦臉,尤其是對你。從大學時開始,每回遇到不開心的事兒,我永遠第一個找到你。那回去上海出差,我為感情的事苦惱,但工作忙又沒法抽空找你,后來是你放心不下,在我臨走前去機場見了我一面。
你坐了將近兩個小時的地鐵趕來,在機場跟我說了半個小時的話,又要在回去路上獨自消磨接下來的兩個小時,如果調(diào)換一下位置,我真的不確定自己能做到這樣。
還有還有,元旦的時候我在泰國旅行,冷不丁又發(fā)了一條喪喪的微信給你,明明在外吃喝玩樂的是我,在家辛苦帶娃的是你,結(jié)果你還是在哄完寶寶后一個電話打過來,逐一幫我分析是非與利弊。
所以,珍云,真的謝謝你。謝謝你陪我渡過最初的北漂歲月,謝謝你默默忍受我的負能量,也謝謝你用你的努力為我做榜樣。當你告訴我你升職了,我替你高興,你發(fā)來寶寶的照片給我,我覺得很新奇,別人家的小孩照片看了這么多都沒感覺,唯獨你的,我會仔細去發(fā)現(xiàn)他笑容里你的影子。
起意給你寫信,是因為眼見家庭的事,沒忍住又哭了把鼻子。但寫到這里,我不打算再去絮叨自己苦兮兮的處境了,我總是喜歡放大所謂的“不幸”,正如我也一直在放大所謂的“愛”。說得客氣叫敏感,其實就是矯情,我要是學了我媽的樂觀開朗就好了——
中午的時候我媽向我正式宣布,她要改名!微信名。
“我要叫苔。”
“什么苔?”
“昨天晚上電視上放的,清朝人袁枚的詩,再不起眼的苔蘚也要像牡丹一樣綻放,這就是我!我老了,但我不能甘于做個老太太。”我媽這兩年的確愈發(fā)老了,下臉頰的肉松松垮垮,像要垂下來。
“那你準備干點啥?”我問她。
“我要備戰(zhàn)明年的詩詞大會,我要跟康震老師合影。”我媽還握緊拳頭,在胸前比劃了一下。我想起來以前有個運動品牌的廣告,一個男人背對屏幕,攥緊兩邊拳頭,擺出個舉重的姿勢。知道她是瞎胡鬧,但我覺得讓她有個寄托也不錯,因而答應(yīng)了等書店開門就去買唐詩宋詞,有些字她不會念,得買帶拼音的兒童版本。
“一個字的名字也太怪了吧?”我想了幾個,也都不中意,“苔絲”,太慘了,“小苔”,我媽的年紀又不太合適……
“不要,就一個字才酷呢。”她微信玩得很順手了,多點了頭像幾下就找到了改昵稱的方法。
袁枚的詩是這樣的:
白日不到處,青春恰自來。
苔花如米小,也學牡丹開。
好了,就說到這吧。有時候記起你在雍和宮的小屋里給我做雞蛋三明治,真是天長地久的感覺。新的一年里,祝我的珍云平平安安,處處都有好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