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11月，茅盾文學(xué)獎得主遲子建的長篇小說《偽滿洲國》由譯林出版社再版�！秱螡M洲國》長達70萬字，耗時10年寫就，顧名思義，寫的是東北三省作為偽滿洲國存在的14年(1932-1945)時間里的故事，涉及大大小小上百位人物。
1月1日，南京先鋒書店舉辦《偽滿洲國》再版分享會，除了主持人南京師范大學(xué)教授何平外，遲子建和好友格非、畢飛宇到場。湊巧的是，遲子建、格非和畢飛宇都出生于1964年，且都獲得過茅盾文學(xué)獎。
1月1日，南京先鋒書店活動現(xiàn)場。
格非：并非寫得長就是長篇小說
格非把《偽滿洲國》看成一個歷史長篇小說。他說，“什么是長篇小說?很多人覺得二三十萬字以上就是一部長篇小說，但我從來不這么看，我覺得中國很少有真正意義上的長篇小說。”
以格非的標準來看，《追憶似水年華》這樣的小說不是長篇，因為它的主題非常單純，沒有像托爾斯泰那樣的構(gòu)架。“中國也有很多作家動輒寫到20萬字，那是不是長篇?現(xiàn)在中國文學(xué)史里面最有長篇氣息的作家是茅盾，他的篇幅其實并不長，但他的構(gòu)架是長篇的構(gòu)架。”
主持人何平回應(yīng)了這種觀點，并吐槽今天有的網(wǎng)絡(luò)作家動輒上百萬字的作品，從某種程度上，只能叫做“長的故事”。
最近，格非重讀了遲子建的《偽滿洲國》，他覺得遲子建是一個非常典型的寫長篇小說的作家。“特別是她的具體人物情感的描述，一直到當?shù)貣|北那么多的風(fēng)土人情，所有的地理、氣候，它是一個地方風(fēng)俗史、社會史，構(gòu)建了一個大的構(gòu)架。”
《偽滿洲國》作者：遲子建，版本：譯林出版社 ，2018年11月
重讀《偽滿洲國》時，格非還注意到遲子建的寫作手法既隨意又自然，熱忱飽滿的同時，有巨大的野心去關(guān)注重大的問題。“小說一開頭寫吉來的故事，慢慢過渡，你會看她的筆觸是非常簡單的，從一個很小的事件、很小的人物進入，寫著寫著河流就變寬了。”
格非的另一個重讀感受是驚訝，他特別注意到整個作品的編排，章節(jié)是按年份排下來的，而整個敘事是一個年輕人的做法。寫這部書時，遲子建34歲，力氣多到用不完。格非問遲子建，到了今天這個年紀，是不是已經(jīng)沒法那么去寫。遲子建完全承認，現(xiàn)在不太敢寫這樣的東西，沒有這么大的心力了。
畢飛宇：遲子建起碼該獲兩個茅盾文學(xué)獎
一個作家要成長得好，要借助什么?在畢飛宇看來，一個是時勢，撞上了一個好時代。第二個就是外力，比如得到一個導(dǎo)演的垂青拍成了影視作品，一時洛陽紙貴。畢飛宇本人就享受過這樣的外勢的好處。
但畢飛宇發(fā)現(xiàn)，遲子建是文學(xué)史上少見的幾乎沒有得到外勢的作家。“在我的印象當中，子建是自己拿了一把榔頭或者鑿子在那里打石頭，把石頭打得一塊塊落下來以后，再打再落，通過一個個漢字、一件件作品把自己出落成一座豐碑式的作家。每當我想起這個來，就對遲子建肅然起敬，她什么都沒有靠，也不靠哥們兒，也不靠惡性炒作。遲子建就是一塊豐碑，豐碑上的每一塊石頭都是她親手用自己的才華和耐力打磨出來的。”
電影《布基蘭》(2016)由遲子建中篇小說《布基蘭小站的臘八夜》改編。
遲子建的作品極少有影視改編，唯一的例外是她的中篇小說《布基蘭小站的臘八夜》，被改編成電影《布基蘭》在2016年上映，不過，這部電影也沒有引起多少注意。畢飛宇還提到，遲子建也沒有得到地理位置上的外勢。在中國的文學(xué)版圖里，相比畢飛宇和格非的家鄉(xiāng)江蘇，孕育遲子建的黑龍江漠河無疑是邊緣的。“一個人在江蘇寫作，相對來講要容易的多，你不信跑到漠河跑到黑龍江寫寫看，20年都不一定有人知道。”畢飛宇說。
沿著格非關(guān)于長篇小說的思路，畢飛宇進一步談到，他把中國文學(xué)史上的史詩分為兩類，一類是《三國演義》式的，另一類是《紅樓夢》式的，后者比前者更有價值。“《三國演義》里面所處理的事件和人物，是在歷史上已經(jīng)被命名過的，而作家的工作只是組裝�！都t樓夢》也是史詩，但《紅樓夢》里面的任何人，任何事，除了園子里的樹木、石子以外，它的歷史文化是需要作家來命名，來加以文化處理的。換句話說，《紅樓夢》這樣的史詩的價值不在于呈現(xiàn)，它的價值說起來特別牛，它在創(chuàng)造歷史。”
在畢飛宇看來，小說家最大的榮耀就是可以創(chuàng)造歷史，而《偽滿洲國》最了不起的地方在于，遲子建通過這個大長篇，史詩般地創(chuàng)造了只屬于她的歷史。盡管《偽滿洲國》的命運沒有《額爾古納河右岸》好，后者獲得了茅盾文學(xué)獎，贏得了更多讀者的關(guān)注。
畢飛宇說，“如果以文學(xué)獎去衡量遲子建的話，我個人認為，她起碼該獲得兩個茅盾文學(xué)獎。當然，她沒有獲得兩個茅盾文學(xué)獎，但這并不影響《偽滿洲國》的質(zhì)量和地位。”
作家遲子建。
遲子建：文學(xué)是我生命的伴侶
遲子建形容寫《偽滿洲國》時的狀態(tài)是“從容”和“沉靜”，當時是1998年，她34歲，還沒有得過重大文學(xué)獎項。她形容自己在當時的文壇就像一個不受寵的孩子，沒有很多人關(guān)注到她，因為“不入流”，反而可以很自在地干自己的事情，不為聲名所累。
而萌發(fā)要寫《偽滿洲國》的念頭時，是1990年底。當時遲子建去日本訪問，遇到一個日本老人問她關(guān)于滿洲國的歷史。當時的遲子建覺得那段結(jié)束于半個多世紀前的歷史，對東北人民來說是苦難和屈辱�；貒螅龥Q定創(chuàng)作長篇小說《偽滿洲國》，還原偽滿時期底層社會的生活圖景。
因為《偽滿洲國》涉及大量歷史細節(jié)，遲子建做了很多功課，比如當時的秧歌扭法、妓院的樣子、煙館的陳設(shè)等，遲子建都用寫實的手法來寫。
“你想我要看多少的資料，每一朵花的背后都是一棵大樹，要把這些樹葉都看到，才能從你的細節(jié)里面凝練成一朵花，放到我的《偽滿洲國》。”
在分享會上，遲子建說文學(xué)是她生命的一個伴侶。“我對這個伴侶的要求只是陪伴我的人生，它能陪伴我好好的到80歲，我會說生命萬歲，文學(xué)萬歲，其他的什么都沒有都挺好。”
對遲子建來說，文學(xué)是伴侶這個說法有非同一般的意義。因為多年前，她丈夫車禍去世，她根據(jù)這段痛苦的經(jīng)歷寫成了廣為人知的《世界上所有的夜晚》。丈夫去世后，遲子建一直沒有再婚。因此，遲子建說，像她這樣的女人，活著是需要文學(xué)作為伴侶的。
前不久，遲子建接受了一個采訪，記者問她生活上的事。遲子建告訴記者一個細節(jié)，她家里廚房的一塊瓷磚掉了，她就上建材市場買了玻璃膠把它粘上去，還要給它合縫。她說的時候在笑，但記者采訪完說心里很難受。遲子建就告訴對方，因為她這個家是沒有男主人的家，所以很多事情都要自己做。
“當我成為我家里唯一的主人的時候，有一支無形的筆伴隨著我，安撫著我，我覺得遠比外界那些榮譽，哪怕是至高的榮譽都重要。我的頸椎又不好，戴任何的桂冠對我來說都是負擔。”遲子建說。
記者：沈河西 編輯：徐偉
校對：薛京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