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眼金睛”挑戰(zhàn)不可能

舞臺上，掌聲響起，追光燈打在了一名穿著海軍白色禮服的士兵身上，他那古銅色的臉龐上，一雙不大的眼睛炯炯有神。

臺下的觀眾或許并不知道，此刻這名眾人矚目的年輕士兵曾多次拒絕了央視《挑戰(zhàn)不可能》節(jié)目組的邀請。

“挑戰(zhàn)不可能，是每一個平凡生命的極致追求，也是一直推動人類進步的一個力量……”耳畔，傳來主持人慷慨激昂的開場詞，他很快平復了自己緊張的心情。

鄭同柱，北部戰(zhàn)區(qū)海軍某潛艇支隊雷達技師。

在這個光彩奪目的舞臺上，他即將挑戰(zhàn)“鷹眼識別”——

同時觀看一個屏幕上的9個分屏視頻，每個屏幕1秒當中就有25幀畫面浮動出現(xiàn)。挑戰(zhàn)者要在15分鐘內(nèi)從13500幀畫面中精準鎖定僅出現(xiàn)0.04秒的目標人物。

這項挑戰(zhàn)乍看有點匪夷所思——因為鄭同柱并非警察。然而，這種“精確鎖定”的技能正是一名雷達兵的看家本領。

挑戰(zhàn)開始!只見他緊繃雙唇，濃黑的劍眉下雙目瞬間凝聚出一道光，全神貫注地盯住面前的大屏幕。

眼波流轉(zhuǎn)之間，瞬息萬變。很快，在現(xiàn)場嘉賓們難以置信的目光中，鄭同柱用令人嘆為觀止的瞬時捕捉能力成功鎖定目標。

“原來真有火眼金睛!”“按了暫停鍵，我都找不到”……觀眾對這名士兵超凡的眼力發(fā)出陣陣驚嘆。

此刻，鄭同柱依然繃著雙唇，嘴角并沒有流露出張揚的笑容，緊張的汗珠還掛在臉上。

這大概是來自潛艇兵獨特的職業(yè)品質(zhì)：干驚天動地事，做隱姓埋名人。就像鄭同柱最初拒絕《挑戰(zhàn)不可能》節(jié)目組的邀請時給出的理由那樣單純：“默默干好本職工作就可以了，我一直就是這樣做的。”

后來，戰(zhàn)友的一番勸說讓鄭同柱改變了想法：“每個人都有多面性和可塑性，都有無限的可能。無論成功與失敗，都是一種難得的經(jīng)歷。何況，這次挑戰(zhàn)也可以提高你的專業(yè)技能。”

鄭同柱是一名潛艇雷達技師�？梢哉f，眼力是他的基本功之一。潛艇內(nèi)部是一個密閉狹小的空間，潛航時艇員看不見藍天白云，更看不到奇妙的海底世界。如果不看特制的潛艇時鐘，他們甚至不知道外面是白天還是黑夜。

雷達好比潛艇在水面航行的眼睛，而雷達技師則是這雙眼睛的“瞳仁”。日常工作中，鄭同柱需要在最短時間內(nèi)通過雷達儀表盤中瞬間閃過的數(shù)字，對有效信息進行捕捉。發(fā)現(xiàn)目標的時間快一秒，在戰(zhàn)場上制勝的概率就多一分。

一次緊急任務，海域情況復雜，潛艇航行舉步維艱。鄭同柱主動請纓，開啟雷達，憑借多年積累的經(jīng)驗，冷靜判斷，準確快速形成數(shù)據(jù)。他全神貫注盯著滿屏數(shù)據(jù)，寸步未挪卻汗如雨下。

事后，鄭同柱才聽戰(zhàn)友說，那段短短的航程中，潛艇先后規(guī)避各類船只幾十艘。這意味著，他在那段時間內(nèi)至少識別分析判斷了上百個目標情況。

當所有戰(zhàn)友都為鄭同柱“有如神助”的眼力贊嘆時，只有他自己最清楚，能有如今超群的專業(yè)水平，離不開日復一日精益求精的訓練和十幾年來積累下的一櫥工作筆記。

十年磨一劍。如今，鄭同柱幾乎已經(jīng)把自己“練成了雷達的一部分”。

成長路上的每一次拼搏，最終都掌握在自己手中。這一次，鄭同柱決定勇敢接受這個“不可能”的挑戰(zhàn)，向世人展現(xiàn)中國潛艇兵的“銳利鷹眼”和“超強大腦”。

浮世匆匆，每個人都在找尋自己想要的某種生活方式。好比電影《海上鋼琴師》中的主人公，在船與陸地的舷梯上徘徊許久后，他依然選擇轉(zhuǎn)身回船，最終沒有踏上陸地半步。

這次，37歲的鄭同柱選擇“下船”迎接挑戰(zhàn)，外界的繁華與浮躁卻似乎絲毫沒有打擾這顆純粹的心。

他很明確，自己究竟想過怎樣的生活，又應該如何去為它而奮斗。

腳步不停，一切皆有可能

天還沒亮，一個穿著舊膠鞋的少年便在山東壽光一所中學的操場上，一圈一圈地跑著�？涌油萃莸臓t渣跑道上，留下一串串倔強的腳印。

這個少年，就是20年前的鄭同柱。一米八多的身高，強健的體魄，優(yōu)異的體育成績，鄭同柱曾一度作為學校培養(yǎng)的體育生。

訓練風雨無阻。穿著父親當偵察兵時留下的舊膠鞋，鄭同柱踩過雨后的跑道，泥水濺得滿身都是。

從未停止的腳步，使少年懂得了堅持的意義。那時，鄭同柱一定想不到，自己會從小鎮(zhèn)中學的操場，一路“跑”到海軍潛艇部隊，又“跑”上央視的舞臺;從一名四肢發(fā)達的體育生，“跑”成了一名頭腦發(fā)達、眼力超群的雷達技師。

如果沒當兵，鄭同柱或許會像曾經(jīng)規(guī)劃的一樣，成為一名體育老師。如今，他對跑步的熱愛不變，總是會利用空閑時間跑馬拉松。

“至少在跑步時不需要和任何人交談，不必聽任何人說話，只需要眺望周圍的風光，凝視自己就行，這是任何東西都無法替代的寶貴時刻。”這段描述跑步的文字，被鄭同柱認認真真摘抄在日記本中。

他說：“跑步帶給我的不僅是健碩的身體、堅強的意志、自律的生活習慣，還有助于我更好地認識自己、讀懂自己。”

又一次出海歸來，又一次出發(fā)起跑。在潛艇狹窄的空間內(nèi)壓抑太久之后，從青島棧橋到嶗山的一路風景令鄭同柱心曠神怡。公路沿著海岸線蜿蜒，海面風平浪靜，久違的陽光照在身上暖暖的，目之所及的一切溫柔又寧靜。這，就是他在暗流涌動的大洋底下，時時魂牽夢繞的美麗風景。

一次跑馬拉松時，鄭同柱跑到30千米處，小腿突然出現(xiàn)不適，接二連三地抽筋、拉伸、恢復、抽筋……出現(xiàn)這種情況，許多人都會選擇放棄。而他咬緊牙關，憑借頑強的意志堅持到達終點。

跑步練就的堅韌，也讓鄭同柱在水下極端惡劣的條件下受用。

一次出海訓練，海面刮起了8級陣風，巨大的海浪連續(xù)擊打著艦橋，潛艇的最大傾斜角接近30度，就像漂浮在海面上的“不倒翁”。

由于潛艇上下顛簸得厲害，鄭同柱只得把身體牢牢地綁在鐵桿上。他一邊報告海面情況，一邊嘔吐，腸子吐空了吐膽汁，膽汁吐完了再吐唾液，整顆心都忽上忽下，每一秒鐘都是煎熬。“當時感覺就算跳到海里，都要比在艇上待著舒服。”鄭同柱回憶說。

為了保障航行的安全，鄭同柱增加了報告雷達觀測情況的頻率，一有情況，立即上報，神經(jīng)時刻緊繃著。

巨大的壓力讓他忘卻了暈船、饑餓與疲憊，在戰(zhàn)位上持續(xù)工作了7個小時。直到潛艇安全抵達預定海域，他才發(fā)現(xiàn)后背早已被汗水濕透。

“無論遇到什么情況，必須堅守崗位!因為在那一刻，你是唯一的、無可替代的。”一旦潛入深海，潛艇兵們就是同生死共患難的兄弟，百人同操一桿槍。面臨緊急情況所帶來的緊張和壓力感，常會讓鄭同柱和戰(zhàn)友們忘卻艇內(nèi)逼仄壓抑的環(huán)境和時刻透支的身體。

體驗過最狂的風浪，也欣賞過最靜的海洋。潛艇出海航行，忍受漫長煎熬的同時，鄭同柱和戰(zhàn)友偶爾也會幸運地領略到一般人難以遇見的美景。

一次返航中，清晨時分，太陽還躺在海平面上，潛艇按計劃上浮，進行水面航行。長時間在水下與世隔絕的鄭同柱剛登上艦橋，便看見6只海豚在艇艏方向跳躍、嬉戲，仿佛在以這樣的方式歡迎水兵歸航。“和海豚的相遇是我至今最難忘懷的小幸運。”

鄭同柱在《挑戰(zhàn)不可能》節(jié)目上的成功，讓廣大觀眾見證了一名潛艇兵的“火眼金睛”，也著實讓以往沉默寡言、平凡樸實的鄭同柱“火”了起來。

“挑戰(zhàn)不可能”的經(jīng)歷，為他的人生帶來了更多可能。隨之而來的，是新華社“新青年演講”和共青團中央“向上向善好青年”評選活動。這一次，鄭同柱沒有拒絕，毫不猶豫地選擇參加。

登上一個又一個舞臺，對年輕人來說是機遇也是挑戰(zhàn)。鄭同柱想要告別過去那個過于低調(diào)的自己，把握住每一個出彩的機會。

就像那沒有盡頭的跑道一樣，在每一個看似快要撐不下去的關口，鄭同柱選擇腳踏實地咬牙堅持，因為他相信，挑戰(zhàn)一切“不可能”的路徑就在腳下。

這就是潛艇兵的兩個世界

剛結(jié)婚那會兒，妻子劉利察覺到一件怪事：家里的雙人床這么寬敞，可人高馬大的鄭同柱卻喜歡蜷縮側(cè)躺著睡。

原來，鄭同柱把潛艇上的習慣帶上了岸——在潛艇里，空間極其狹小，就算個子矮的艇員也難免會碰頭，鄭同柱一米八幾的大高個，�？牡们嘁粔K紫一塊。

魚雷艙室里的吊床很窄，大塊頭的他睡覺時只能勉強蜷縮側(cè)身，無法翻身，久而久之養(yǎng)成了蜷縮側(cè)睡的習慣。即便是這樣狹窄的床位，日夜堅守在深海戰(zhàn)位上的潛艇官兵還要輪流使用。

潛艇兵中一直流傳著一句話：“兩人兩世界。”這句話說的是潛艇兵一出海，兩口子就像生活在兩個世界。

后來，妻子漸漸習慣了鄭同柱這種“不要問我在哪里，問我也不能告訴你”的日子。

關于鄭同柱的另一個“世界”，她從不多問，只是等他回家時默默泡好一杯菊花茶，炒上一盤豬肝，縫上一個決明子枕頭……

鄭同柱早已習慣了在水下與陸地這兩個世界來回切換，也學會了在工作與生活中尋得平衡。

和大多數(shù)“80”后一樣，鄭同柱向往成為一名“有用、有趣、有料”的“斜杠青年”。

穿上軍裝，鄭同柱是沉著冷靜、擁有超強眼力的“海軍鷹眼”，日復一日腳踏實地奔向成為“雷達兵王”的理想;脫下軍裝，他更喜歡把自己還原成一個平凡且熱愛生活的普通男人。

“生活如海洶涌，而我終會靠岸。”鄭同柱在微信朋友圈里，分享著他對美好生活的點滴感悟。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大海的洶涌，也少有人能真正體會靠岸的日子回到家的港灣和妻子在一起，是多么安穩(wěn)珍貴。

每一次漫長寂靜的航行中，鄭同柱都在潛艇狹小封閉的空間里不斷思考，把那些常人難以忍受的煎熬，轉(zhuǎn)化為永不枯竭的力量。這力量，助他“沖破潛艇的軀殼，自由遨游在大洋深處”。

回歸家庭，鄭同柱是家里的那棵“大樹”。經(jīng)過6年的異地愛情長跑后，妻子劉利來到他身邊。在旁人眼中，劉利是一名出色的律師，而鄭同柱只是一名士官，兩個職業(yè)差異太大。但劉利認定，這個男人能夠帶給她踏實和幸福。

閑暇時，劉利喜歡畫畫。一次，她隨手臨摹出一張水墨蘭花。鄭同柱特意為妻子這幅畫配了一首小詩：“能白更兼黃，無人亦自芳。寸心原不大，容得許多香。”

在靠岸的短暫時光里，兩人的互動是照亮彼此生活的那束光。

每當鄭同柱從海里返航回家，劉利便會洗好新鮮的草莓迎接他。她知道，長航時潛艇兵們吃不到新鮮的水果和蔬菜，只有罐頭。

而鄭同柱回家后喜歡和妻子一起做飯，廚藝可圈可點。聞著烤雞翅的香味從廚房飄散而出，他完全把潛艇內(nèi)混雜著的柴油味、機油味拋在腦后。此時，廚房的味道實在太令人感到幸福。

為了這份幸福，鄭同柱一直穿梭在“兩個世界”，挑戰(zhàn)著一個又一個不可能。“家就是我動力的源泉。如果小家都照顧不好，又怎么能保衛(wèi)好國家?”成為強者，是鄭同柱給愛人最好的保護和承諾。

圖①：潛艇停泊，鄭同柱在潛艇前敬禮。

圖②：鄭同柱參加2017年青島國際馬拉松比賽。

圖③：鄭同柱所在的潛艇出航。

茆 琳攝